[《习坎文摘》第31期]学车记
——"奔五"做"差生"
作者/来源: 华应龙 发表: 2011-04-08 22:37:18 浏览: 8509 次
去年年底,我报了名学车。之所以一直没学,一是因为首都北京也是“首堵”,车忒多,二是因为我家离学校特近,步行只要3分钟,觉得没必要。直到“奔玉”了,突然觉得别总是青灯黄卷,周末、假期应该到青山绿水间休闲休闲,享受享受大自然的情趣。再者,回老家时,也可以和已经拿了驾本的儿子交替开车,不累也温馨。这样,我就开始学车了。
2010年元旦3天假,我没做别的,全用来学《交规》了。《交规》考试,“97分”,一次通过。
一放寒假,我就上了车。驾校给我安排了一位长我几岁的赵师傅。“扳灯挂挡松手刹,慢抬离合把油加。”赵师傅脱口而出。直觉告诉我他相当有经验。
练桩。场地上6根标志杆构成了两个车库。可能是赵师傅考虑到我年龄偏大,他的指导特别到位、有层次。经过反复练习,步骤我已经熟记在心了——“倒车,前右杆与后中杆成一线,方向向右打死,右侧车窗大三角看不到前中杆,方向回半圈,前中杆在窗角,再打死,车进左侧库……”
上路。方向盘该打多少度?赵师傅不停地帮我左一把、右一把、再一把……“你方向感真差!”这是赵师傅对我的评价。
没错,练桩时,方向盘不是左打死就是右打死,要么是回半圈,可在打死和半圈之间,我确实没有感觉。
我承认自己方向感差,于是,在连续拐弯路段,想多多尝试,车左一晃、右一让,赵师傅不断地踩制动,在制动之前总是伸手帮我调整一下方向。在直行路段,我也不停地转动着方向盘,尝试着转多大度数就不行了。赵师傅有些不满地说:“方向正了,就别老动!”
我向赵师傅说明了我的想法,请求让我自己试,不要再帮我找方向了,只要口头提示一下,实在不行就踩制动。赵师傅很友善,答应了。
在练习侧方停车、直角拐弯等项目时,赵师傅不动手帮我了,不过总是担心我出错,会提前提醒我该怎么做,让我不用回忆和思考。
考试那天,桩考,我一次通过;接着考内路,依次是“侧方停车、坡路起步、起伏路、直角拐弯” 等4项 侧方停车时,我打错了方向,电脑立马自动报告:“您已越线,考试成绩不合格,请把车开回起点、”
“考官,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?”我明知故问,考官爱莫能助地摇摇头。
我一脸苦笑,沮丧地下了车。春节前拿不到驾驶本了。
我怎么会打错方向呢?我只是机械地记住了方向向左打死,还是向右打死,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为什么要向左打死或向右打死。
这是因为:赵师傅是位责任心强、不偷懒的师傅,他在教我学车时,没让我犯过错,也没给我一次犯错的机会,犯错是知道“为什么该如此”最好的方式!
我继续想,赵师傅为什么不是动手,就是动嘴,怎么也不肯偷懒呢?
首先,赵师傅是位好心的师傅,当他知道我是教师,只能假期学车后,他也想帮我早日拿到驾驶本。其次,赵师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,他谙熟驾驶之道,想把他的本领和经验直接传授给我.让我少走弯路。
在小学,我是教师,知道有时该“懒”,但并没有太深的体会;在驾校,我成了学生,甚至是一名“差生”,切身体会了教师“好心没好报”的状况。
为什么赵师傅不偷懒,我也很想学,却没能有个好的结果呢?电视剧《潜伏》中的经典台词可能是很好的回答:“有一种胜利叫撤退,有一种失败叫占领。 ”技能是没法告诉的,经验也是不可以手把手地教的。最好是在学生主动学,犯错后再点醒,学生才会彻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,才不会再犯错。有些错误总是要犯的,犯得越早, 损失就越小。如果练习时,赵师傅不提示,让我出错,可能考试时就不会错了。
教练做得好不好,要看其结果,而不是看有多勤劳。
我们的教学是否也是这样:不许学生尝试,不让学生自主,总是不断地掣肘,不容学生犯错……最后给学生一个“学习能力差” 的评价?
在新课程倡导“自主、合作、探究” 的课堂上,我们总是能够看到孟郊的《游子吟》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,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—……”游子是那一群身不由己的学生,慈母便是那位勤劳一生的教师。那条线我觉得似乎是一根绳子,它让我想起那个“为何团团转?皆因绳未断”的禅学故事。我们往往习惯了在新授前先要复习,在学生探究前先要铺垫,在学生操作前先要示范,在学生解题前总要先帮助审题,在容易犯错的地方总要先打预防针……离开了教师,我们的学生常常手足无措,一筹莫展。
学习本来是充满了探险的精神之旅。可是,慈母的“好心”遮住了游子头顶的蓝天,慈母的“好意”束缚了游子前进的脚步,游子被“育”成了总也不会自由飞翔和主动觅食的“待哺”的幼雏。这的的确确是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”——课堂上教师的投入与实际的产出是大大地不对称。
我们早知道有“娘勤儿女懒”的古训,但我们唯恐对不住自己那份“教”的职责。
开车,毕竟只是一种技能,不太需要创造力,只要培养出合格的司机就行了。但是,如果我们教育人不肯积极地“偷懒”,那一定是个灾难!因为我们需要培养的是创新型人才。
北京师范大学于丹教授指出:“其实,每一个孩子都是天才,我们的教育往往是一个把天才变成蠢才的过程。”我认同。那么,这样的结果该责怪谁呢?不能责怪教师,只能责怪教师太勤快。陶行知先生在《教育与科学方法》一文中曾经指出:“现在的教育有两种:(一)如一个新学生坐在洋车上,叫车夫拉着拼命跑几十里路,结果自然是学生逸、车夫苦,但让学生自己再回来恐怕还是不能:(二)如一去不坐车,不认识路就问警察,自然是辛苦一点儿,但走到回来时,包管还能回来的。”
看来,要做一个优秀的教师要学会“偷懒”,怎么“偷懒”呢?
从心底里要相信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”,从心底里相信学习本来像呼吸一样的自然,学生是天生的学习者,“善学者,师逸而功倍,又从而庸之,”(《学记》)相信“给学生一片天空,精彩用一生回味!”
不好为人师,手要懒,口要懒:不到山穷水尽,别动手帮;不到理屈词穷,别动嘴讲。多创造机会,多给足时间,让学生自己去思考、探究、发现、感悟、概括和总结。
“偷懒”不是敷衍工作,而是为了更高效地工作,是对工作的一种近乎虔诚的热衷,因此.眼不能懒,耳不能懒,脑不能懒。就像弗赖登塔尔提醒的那样:“不要干扰打断学生,你们能够做的就是耐心观察、倾听,再耐心观察、倾听。”如此‘偷懒”,需要教师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需要教师预测可能会发生什么故事以及思考如何应对。“勇敢地退,是为了适时地进。”(李烈语)
教师表面上的“偷懒”为内在的“勤”提供了可能:观察哪些学生具有哪方面的才能,思考什么时候该为哪些学生提供展示的舞台,观察哪些学生可能需要怎样的帮助,思考可以为他们创造哪些条件,概括学生探究过程中主要存在的问题是哪几个,分析学生出错的可能原因,推敲点拨时的策略和方法……
“懒” 要有度:如果车要压上路牙了,不提醒,那不是错;如果车要撞墙了,不踩下制动。那是失职。“偷懒”是一种高超的技能,是一种至高的境界,是一种绝妙的艺术。
平庸的人往往不是懒得动手脚,而是不爱动脑筋。“偷懒”常常是人类社会得以前进的动力。教师是课堂的组织者、引导者。要思考,要判断,要决策,要创造,就需要“偷懒”。著名教育家夸美纽斯在《大教学论》中写下了他的理想:“找出一种教育方法,使教师因此可以少教,但是学生可以多学;使学校因此可以少些喧嚣、厌恶和无益的劳苦,独具闲暇、快乐及坚实的脚步”我以为,积极地“偷懒” 有助于我们找出这样的教育方法。
正月十二,我再次去考内路。因为有上次教训,我特别注意车的方向。100分,终于通过。
继而,可以学习外路驾驶了。教练换了,是一位虎背熊腰的教练,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。新教练真是一位“偷懒”的教练,事先不告诉我走什么路线,应该怎样开车,我操作错了之后,也不提醒我要注意什么。他是在等我错了之后,虎头虎脸地叱责我:“还加油门,不及格了!”“又错了!”“你动不动脑子?!”“不许问!”“怎么还问?!”“你不知道啊!”
我的遭遇简直可以用“动辄得咎”来形容。开始,我真接受不了,心里想:“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学员呢?我都明白了,还用来学吗?教练,教练,你该教着我练,教练怎么变成裁判了呢?”
看着他脸红脖子粗,我也觉得很对不住他,苦笑着说:“哈哈哈,师傅,对不起,我真不会,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。”教练的态度好了一点。后来,他叱责我,我就“哈哈哈,对不起!”有一次,我正“哈哈”,教练沉着脸说:“你还笑!”
我仍旧“哈哈哈”。当我下车的时候,新教练态度好多了,比较和气地说:“回去要好好想想。”回家的路上,我的心情很是不爽,真想打电话请驾校帮我重换一位教练。
正月十九下午,参加外路考试。车内不再是冷冰冰的电脑考官,而是一位很英俊的交警考官。我双手递上身份证,考官看过之后,示意我开车。车行驶了几十米,考官说:“我们同龄,你比我大3个月。”我心里一暖,考官是在帮我做心理放松呢。
80分,一次通过。“我也拿到驾驶本了。”我开心地笑了。
真心感激这一段珍贵的学车经历,它让我站在学生的角度,乃至一个学困生的角度,真切地体悟到:做教师不能像赵师傅那样包办代替,勤劳有余;也不能像外路师傅那样偷懒过度,只做裁判。
做教师应该做个会偷懒的优秀教师。
(摘自《人民教育》2010.10)